夏日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病床旁，离女人的指尖只有一寸的距离，可对她来说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资料图】

女人的名字叫江离，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温暖，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让那指尖稍微靠近一些阳光，仿佛只要能触碰到一点，这世间便能变回她熟悉的样子，但她也明白这终究是无用功。

年轻时的一场车祸使她头部以下全部瘫痪，值得庆幸的是她并没有丧失语言功能，所以在望不到尽头的绝望中，她偶尔还能和自己身旁的智能设备聊聊天。

尝试无果后，她转过头百无聊赖地看着身旁那台智能监护仪，她在期待着上面那些数字归零的那一天。

“小花，距离上次爸爸妈妈来看我已经过了多久了？”

江离的声音很虚弱，虚弱到让人觉得她随时都可能离去一般。

〔中午好，亲爱的江离小姐。〕

〔登记人江望轩最近的访问记录是：2040年6月20号，五年前。〕

〔登记人叶淑颖最近的访问记录是：2041年6月20号，四年前。〕

江离眼眉低垂，脸上一副淡然的模样。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她自言自语道。

瘫痪在床已经有二十年了，一开始的时候父母总陪在自己身旁，鼓励着自己总会有重新站起来的一天，那时的江离也是如此期待着的。

还记得以前每次见面，父母总会和她聊起她同学们的现状，会说些当下流行的话题，谈起未来时，眼中也都是希冀。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江离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好转，她的人生就好像被禁锢在这床榻之上，渐渐地也不再愿意去听那些自己不能拥有的经历。她的父母察觉到了这一点后，三人之间的会面也变得越来越沉默。

而后父母决定再要一个孩子，江离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她又能说什么呢……

江离还记得当母亲把刚出生妹妹放在自己身边时，看着那稚幼的生命，自己心中那说不清是嫉妒亦或是羡慕的情绪。

看着父亲小心翼翼地将妹妹抱入怀中，江离才看到父母的脸上久违地有了笑容。不是之前面对自己时那强撑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笑容，

那一刻江离有了些许释怀，这样对大家都好，至少这样父母应该就能支持自己的决定了。

待到妹妹长大了一些，江离终于对父母说出了自己内心的那个想法，她想要体面的离开这里，尽管不知道死后是不是有另一个世界，但自己这般苟延残喘也很难称得上是活着吧。

父母却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他们大吵了一架，随后小小的病房又陷入了沉默中。

自那以后，随着妹妹的长大，两人也渐渐减少了来看望她的频率。

从最早的每日一次到一周一次、一月一次、一年一次，甚至后来干脆便不再来了。

江离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不肯答应自己的请求，明明已经不在意自己了。

时间总是会让一切褪色，幸福的记忆也好，失去自由的悲痛也罢，江离的心中不再有情绪的涟漪，变得越渐淡漠。她也不再像以前一般关注着外面发生的事，愿意交谈的对象也只剩下了房间内那台最新的智能监护仪。

她曾经的娱乐项目，便是闭着眼睛听着智能监护仪阅读的小说。那些由文字编织而成的故事，总能让她陷入深深的幻想中。

想象着自己在一个又一个世界中冒险，那些从未见过的景色，那些未曾尝试过的感情，那些自己想做的事。

尽管她明白这只是在逃避，可如今的自己除了逃避又能做什么呢？一个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掌握的人，一个连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都没有的人，一个只会成为别人负担的人。

她能做的只不过是构建一个自己幻想的世界，在那里她可以做很多事，可以去跑、去跳甚至于翱翔于天际之间。

可渐渐地，她就连幻想也做不到了，目之所及的只有洁白的墙壁，耳之所闻的只有那冰冷的机器，枯燥的生活夺走了她最后的慰藉。那些曾经激起她心潮澎湃的文字，那些曾经跃然纸上的句子，渐渐地也被时光带走了色彩。

她麻木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自己每况日下的身体状况。

她在等，等着死亡展现它的仁慈，只是这过程对于她而言漫长得有些残忍了。

在那之后一个冬季，在漫天大雪中，死亡如期而至。

她努力地睁开眼，想看一看那雪景，但孱弱的身躯，却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了。

她并非寻死之人，甚至可以说在那场意外发生前，她是个很活泼的人。只是如果要活得如此不尽人意，那么选择死亡是她最后的勇敢。

‘如果可以，我真想好好地生活一次，去做那些自己想做的事……’

江离死了，她的意识仿佛掉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中。耳畔依稀能听到父母的呜咽声，她就这样在那哭泣声中下沉着。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渐渐有了明亮的光，意识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江离打量着四周，那是一个立在星空上的白色平台。

“这里是？”

江离转动着头部试图看清周围，这时她才惊喜地发现身体居然能动了。

“我……能动了……我……”江离生疏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活动着那僵硬的指节。随后是左手、右腿、左腿……自己的身体仿佛回到了它的最佳状态。

江离呆在原地，确定了自己并非在梦境中后，不由得喜极而泣。

在白色的平台上又跑又跳了好一阵子，她还不过瘾，又在那坚硬的地板上打起滚来，丝毫不害怕自己可能会掉入下面那片星海之中。

“呃，江离小姐是吧。”一个略显青涩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江离这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人。

她连忙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杂乱的头发。

“咳咳，是，我是。”江离试图用咳嗽声掩盖自己的尴尬，尽管从那人的眼神中，江离明白他估计是看了有段时间了。“那个……你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话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哦，对。我还没向您说明一下基本情况呢，这样吧，请您先坐下吧。”

那青年一身销售人员的打扮，此刻正坐在不知何时出现的办公桌旁示意着江离坐下。

江离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跟随青年的指示坐了下来 。

“那么总之长话短说，您已经死了。”

“啊，是这样，也就是说这里算是死后的世界是吧。”江离坐在椅子上，长期不与人社交的她多少还是有些拘谨。

“呃，也可以算是吧，但这里其实更像是中转站一样的地方了。”青年皱着眉，脸上带着专业的营业笑容。

“中转站？那为什么这里看着像是个宇宙中的售楼处。”

那青年看了一眼四周“嘛，这个其实是取决于死者自身的信仰。有的时候这里会是地府，我也会长出胡子穿上衣服，再找几个同事给你做个全套的。或者我也可以挖出你的心脏然后和羽毛比一比重量，最后决定把你扔到哪里去。”说着青年便从桌子底下拿出了匕首和天平。又从不止从哪路过的鸵鸟身上拔了一根羽毛，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要根据你您的善恶来决定您的下场的，也并没有永恒的天国这一说哦，更不用说等什么最终审判日了，或者什么十八层地狱了之类的，那些都是胡扯，我们还是要科学一些的。”

“也就是说，这里之所以是这幅模样……”

“因为您大概率是个无神论者呢。”

“为什么是售楼处？”

“嘛，这个也挺因人而异的，不过基本来说会是让人觉得安心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我潜意识里觉得售楼处是个让人安心的地方？”

“嗯，大概率是吧。”那青年脸上还是一样挂着那副假笑。

江离只觉得一阵无语。“总而言之，接下来就是要看我这一生做的事情了是吧。”

“啊，其实资料我已经整理好咯，就在您刚刚在那里又哭又笑，又跑又跳的时候。”说着青年便从桌子底下拿上来一打文件。“好的，先让我来看看最终的分数哦。嗯……是这样啊……”

江离看着那青年，有一瞬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嗯……总而言之，您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圣人可以选择去天堂待几年，但也没坏到需要在转生前接受惩罚的地步呢。毕竟很早就瘫痪在床了……哦，顺便说一句承受的苦难可不算是在善恶分数中的，没有提前还款的说法哦。”

“也就是说……”

“是的，您可以直接去转生，开启下一辈子。”那青年合上书页笑着对江离说道，随后他拿出一张合同“好的，接下来就请您在这上面签个字吧，然后我们就开始安排您出生的滩涂哦。”

“好的，只要签个……”江离刚拿起笔，突然愣了愣。“你刚刚说什么涂？”

“滩涂，是指海岸带平均高潮线与理论基准面零点之间的潮间带，又称海涂。在这上面栖息着各种奇异可爱的生物，其中您看这个正在进食的就是您下辈子转生而成的动物。”说着他指了指，一张大弹涂鱼在滩涂上进食的图片。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签下这个字，我就会变成这一条……”江离立刻坐回到椅子上，面露难色地看着那张图片。

“大弹涂鱼。是的只要您现在签下，我这边就立刻安排您的父母开始交配产卵。顺便问一下四月到九月之间您比较喜欢那个月份呢？”

“我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吗？”

“怎么会，如果是那样的话，您至少要被折磨好几百年才有转世的资格呢，而且也不会是大弹涂鱼这么阳光可爱的物种哦。”

江离一脸拒绝的伸出左手，沉默了片刻后她问道“这里是不是能够重启人生，就好像小说和电视里那样的？就让我再重新来一次，积累积累功德，然后可以转生成自己想要的物种之类的。”

“很遗憾，不可以呢，毕竟人生只有一次，做过的事情总要自己负责的嘛。”那青年斩铁截钉地回答道。

“嗯？就完全没有办法吗？”江离实在是不舍得这来之不易的自由。“你看我毕竟躺了这么多年，都还没好好活动一下筋骨，你就让我变成那种吃泥巴的鱼类，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大弹涂鱼以滩涂上的底栖藻类、小昆虫等小型生物为食，属杂食性鱼类。虽然以底栖硅藻类为主，但并不代表它吃泥巴哦。”

“我没有在纠结这件事……”

“emmm，如果您是想活动一下筋骨的话，那您也可以直接在这个平台上运动哦，反正这个是没有时间限制的。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这里还可以提供健身器材。这样子，您一定会成为一只强壮的大弹涂鱼的。”

江离一脸黑线的看着这个不知道对弹涂鱼有着什么奇怪执念的楼房销售，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悄悄地走到了平台的边缘。

在边缘处，她望向下方的星空，那一个个璀璨的星球不就是一个个她所向往的世界吗？可是正如那楼房销售所说，这地方是她自己心中的世界，说不定那下面什么都没有，自己如果跳下去的话便会魂飞魄散也说不定。

眼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是为了自己还没开始的人生赌一把，要么便是……她转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墙面上的巨大弹涂鱼图像。

“诶！算了，死就死吧。”江离大吼一声跳了下去。

那青年抚摸着手上的大弹涂鱼公仔，转头看去“唉，又一个想不开的，明明大弹涂鱼这么可爱。”